米瞎子离去后,小院内陷入一片沉寂,只余李嵩平稳却依旧微弱的呼吸声。
张择端看着周尧凝重的脸色,惴惴不安地问道:“周先生,您…您真要去延福宫?那里守卫比皇宫大内也不遑多让,尤其是近日,听说又加派了禁军…”
周尧的目光从窗外收回,落在李嵩苍白的脸上。米瞎子的威胁绝非虚言,那打入李嵩体内的符印,他能感觉到其蕴含的生生不息之力,却也隐含着一种可怕的、一旦触发便能瞬间逆转生机的毁灭性能量。三天时间,刻不容缓。
“必须去。”周尧声音低沉却坚定,“不仅为了李兄,更为了找到那幅可能扭转局面的画。”
他转向张择端:“张兄,你对延福宫内部可熟悉?尤其是那叠翠阁。”
张择端努力回忆着:“学生曾随恩师去过延福宫几次,为陛下新建的景致写生。那叠翠阁位于宫苑东南,倚着一片人造山峦而建,下临曲水,环境极为清幽,但也因此路径曲折,哨卡不少。阁高三层,内部陈设精巧,多是些仿古的家具和陛下收藏的奇石盆景…至于梁柱暗格…”他摇了摇头,“学生从未留意过。”
周尧沉吟片刻。硬闯绝非良策,延福宫经徽宗大力扩建,宫苑广阔,守备森严,更可能有扭曲者布下的邪术陷阱,必须智取。
“张兄,延福宫近日可有什么工程?或是需要画师进去的差事?”周尧问道。混入工匠或画师队伍,是最可能接近目标的方式。
张择端皱眉苦思,忽然道:“有!听说延福宫最新的‘括春苑’快要完工,苑中需绘制大量壁画,描绘四时花卉与珍禽异兽。将作监和画院前几日还在征调画师入内劳作…或许…”
括春苑?周尧记下这个名字。这是一个机会!
“负责此事的是何人?可能设法让我顶替一人进去?”
“这…负责征调的是将作监的一位少丞,似乎与梁押班走得颇近…”张择端面露难色,“想要顶替,恐怕需得打点…”
周尧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。他取出身上最后一点金银(大部分已给了米瞎子),又褪下腕上一枚品质尚可的玉韘(射箭用的扳指,是前世随身之物):“这些可够打点?”
张择端估量了一下,点点头:“应能说动一个贪财的小吏。学生认得一个在将作监做文书的老乡,或可设法…只是需要一两个时辰。”
“有劳张兄!越快越好!”周尧将财物推过去。
张择端接过东西,一咬牙:“周先生放心,我这就去办!您在此稍候,千万莫要外出!”说罢,匆匆披了件外衣便出门而去。
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。周尧一边守着重伤的李嵩,一边在脑中反复推演着延福宫的地形和可能遇到的状况。米瞎子所要的木盒,与《千里江山图》是否有关?叠翠阁的阵法,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布置?若是人为,又是何人所为?目的为何?
约莫一个多时辰后,张择端气喘吁吁地回来了,脸上带着一丝成功的喜悦:“周先生,办成了!花了些银钱,我那老乡答应将一个名叫‘赵七’的画工名字暂时从名册上抹去,让您顶替进去。那赵七是个闷葫芦,独来独往,少与人交谈,正好方便顶替。这是他的腰牌和一套工服。”
周尧接过那块粗糙的木制腰牌和一套散发着汗味的粗布工服,郑重道:“张兄,大恩不言谢!”
事不宜迟,周尧立刻换上工服,稍作易容,将自身气息尽量收敛得如同普通匠人。
“我此去快则半日,慢则一日必回。李兄就拜托张兄了。若我…若我明日此时仍未回来…”周尧顿了顿,“你就立刻带着李兄离开汴京,走得越远越好!”
张择端神色一凛,重重点头:“学生明白!周先生万事小心!”
凭借腰牌,周尧很顺利地通过了延福宫外围的检查。延福宫虽为宫苑,但其规模之大、景致之繁复,远超周尧想象。亭台楼阁,假山池沼,奇花异木,移步换景,极尽奢华与巧思,仿佛将天下美景都微缩于此。然而,在这极致的美丽之下,周尧敏锐的感知再次捕捉到了那熟悉的不协调感——某些景物的色彩过于鲜艳持久,仿佛画上去的一般;一些回廊的转角处,空间似乎存在着细微的扭曲;空气中弥漫的异香也比皇宫其他地方更浓,令人昏昏欲醉。
括春苑位于延福宫西北角,还在紧张施工中。周尧混入一群忙碌的画工之中,负责描摹苑墙底部的缠枝花卉图案。他刻意模仿着其他画工粗糙快速的笔法,一边机械劳作,一边暗中观察着整个延福宫的布局和守卫换班的规律。
他的目标是东南角的叠翠阁,与此地正好是对角线,距离不近,途中需经过数道岗哨和可能存在的阵法区域。
午间歇工时,他听到几个工头模样的人在闲聊。
“…听说没?叠翠阁那边又加派了人手,说是官家最近特别喜欢去那儿静坐…” “何止加派人手!我昨儿个送材料过去,感觉那地方邪门得很,明明是大太阳底下,却阴冷阴冷的,而且老是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…” “嘘!小声点!不想活了?那地方是梁押班亲自吩咐重点看守的,肯定有要紧东西!少打听,干好自己的活!”
周尧心中暗凛。守卫果然加强了!梁师成亲自关注,更印证了那里的不寻常。
他必须尽快行动。
等到下午开工后不久,周尧趁监工不注意,假意要去茅厕,脱离了劳作区域。他依据张择端描述的路径和自己感知到的能量流动,避开大道,专挑假山、竹林、水榭等隐蔽处穿行。
越靠近东南区域,那种空间扭曲感和被监视感就越发强烈。他甚至好几次差点触发隐藏的警戒阵法,全靠对能量波动的敏锐感知才险险避开。沿途的守卫果然增加了许多,明哨暗卡,巡逻频繁,若非他身手敏捷且感知超常,早已被发现多次。
终于,在一片茂密的湘妃竹林后,他看到了那座依山傍水的叠翠阁。
阁楼三层,飞檐翘角,碧瓦朱甍,掩映在苍翠之中,看似清雅幽静。但周尧却能“看”到,整座阁楼被一个强大的、近乎无形的能量场笼罩着!这能量场的气息与他之前感知到的所有扭曲力量都不同,更加古老、晦涩、中正平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,仿佛一位沉睡的巨人,守护着阁内的东西。
这就是张择端草图中那个“敛息阵”的真实面貌!绝非扭曲者的手笔,反而更像是一种…守护封印!
米瞎子让他来取东西,难道是要破开这个守护阵?他到底想干什么?
周尧隐匿在竹林中,仔细观察。阁楼入口处有四名带刀禁军守卫,目不斜视,气息精悍。周围还有固定和流动的暗哨,几乎无懈可击。硬闯不可能。
他抬头看向阁顶。米瞎子所说的第三根梁柱东侧,从外部根本看不到。
必须想办法上去。
他耐心等待着时机。夕阳西下,暮色渐起,守卫开始换班。趁着换班时短暂的混乱和视线交替,周尧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绕到阁楼后方临水的一面。
这里峭壁陡直,下方是深深的曲水池,守卫相对较少。他深吸一口气,调动体内恢复不多的力量,施展“流势”身法,脚尖在湿滑的岩壁上几点,如同壁虎游墙般,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二层飞檐。
趴在檐角阴影中,他再次确认上方无人察觉,又如法炮制,攀向三层。
三层的窗户紧闭。他透过窗棂缝隙向内望去,里面似乎是一间书房,陈设古朴,空无一人。米瞎子所说的梁柱…
他小心翼翼地撬开一扇窗户,闪身而入。
阁楼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幽深,弥漫着一股陈年墨香和檀木混合的气息。他按照米瞎子的指示,找到第三根梁柱,东侧果然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机括。轻轻一按,一块木板悄无声息地滑开,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。
暗格中,静静地放着一个紫檀木盒。
周尧的心跳骤然加速。他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取出。木盒入手沉甸甸的,表面光滑,没有任何锁孔,却严丝合缝,仿佛天生一体。
他尝试着打开,却发现根本无法撼动分毫。这盒子本身似乎就是一个精密的法器。
就在他取出木盒的瞬间,整个叠翠阁的能量场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,仿佛某种平衡被打破了。
周尧不敢久留,将木盒揣入怀中,正准备原路返回,楼下突然传来守卫的厉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!
“什么人?!” “上面有动静!” “围住阁楼!”
被发现了!怎么可能?他明明没有触动任何警报!
周尧冲到窗边向下望去,只见楼下火把通明,数十名禁军已将叠翠阁团团围住,带队者赫然是两名身穿皇城司服饰的头目!更让他心惊的是,他感觉到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意念再次锁定了自己——是那个扭曲者的意识!它似乎一直分神关注着此地,木盒一动,立刻就被察觉!
退路已断!
怎么办?周尧脑中急转。硬拼只有死路一条!
他的目光扫过书房内部,忽然落在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山水画上——那画描绘的是延福宫另一处的景致“芦汀雪意”,笔法高古,似乎年代久远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他的脑海——既然时空画法能影响现实,能否短暂地…“画”出一条路?
他猛地扑到书案前,也顾不上寻找墨汁,直接咬破指尖,以血为墨,铺开一张宣纸,脑中疯狂回忆着来时经过的“芦汀雪意”那片水域的真实景象,将“转势”之力疯狂注入笔端!
他不是要精确描绘,而是要强行打通一个从此地到彼地的短暂“通道”!
笔落如风,血光闪烁!一幅潦草却蕴含着强烈空间波动的“芦汀雪意图”瞬间而成!
就在楼下脚步声已冲至楼梯口的刹那,周尧大喝一声,将全部力量注入血画之中!
那幅血画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,画面上的芦苇、冰雪、水波疯狂旋转,形成一个短暂的血色漩涡!
周尧毫不犹豫,抱着木盒,纵身跃入漩涡之中!
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,比之前任何一次时空跳跃都要猛烈和痛苦,仿佛身体要被撕裂!他感到怀中的木盒发出剧烈的震动,与血色漩涡产生了强烈的排斥!
砰!
他重重摔落在冰冷的浅水和枯芦苇丛中,浑身剧痛,喉头一甜,又是一口鲜血喷出,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木盒。
他挣扎着抬头,发现自己果然落在了“芦汀雪意”景区的水边!身后那座血色漩涡在他跌出的瞬间便剧烈扭曲,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,骤然崩溃消散,只留下空中淡淡的血腥味和空间波动的残痕。
成功了!但也彻底暴露了!
远处叠翠阁方向人声鼎沸,火把的光芒乱晃,显然追兵正在迅速向这边搜来!他刚才强行开辟临时通道造成的时空波动,如同黑夜中的明灯,为所有感知敏锐者指明了方向!
周尧强忍剧痛和虚弱,抱起木盒,跌跌撞撞地钻进芦苇丛深处,向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,发足狂奔!
必须尽快离开延福宫!